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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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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出乎意料,皇帝並未觸怒。他怔忪半晌,隨後離去。

皇帝沒有制止謠言,甚至沒有宣召珠珠公主,確定真偽。

歲月悠悠,一晃又是四年。珠珠已經過十三歲,仍是夜夜不能眠——她也不覺困。

一夜子時,宮內靜悄悄,連月亮也被雲朵遮了半邊臉,昏昏入睡。

可珠珠卻精神奕奕,她躡手躡腳,躲過幾個當值的宮女,溜出宮外。

寂夜曠庭,是珠珠常年最好的玩伴。

珠珠邊走邊逛,約莫半個時辰,不知不覺走到了禦苑的蓮花海。正值盛夏,蓮花放肆地綻放,幾乎要霸占整片海池,將那些舟船都逼至海池一角,緊緊挨成三排,開不得船。

夜深了,天是黑的,水瞧著也是黑的,蓮花默默無語,周遭萬籟俱寂。只有眾船之中一舟獨亮,映出舟內一人的淡黑輪廓。

異常安靜。

珠珠第一次見這般場景,不由呆住。那舟內的人十分警覺,感覺到有人靠近,立刻從船艙內鉆出來。

珠珠與他四目相對,只數秒鐘,珠珠就認出他是誰。

那是每年除夕夜家宴上,端坐在最高位,俯視眾生的父皇。

竟在三更船舟上,再窺天顏。

珠珠趕緊下拜,“孩兒參見父皇。”她悄悄用餘光去瞧皇帝——父皇仍是英俊的,微白的兩鬢又添著沈穩,只是不知為何?父皇的鬢角處垂下來一縷亂發,晃晃悠悠,令人不安。他鼻梁過分高挺,在恍恍月光,顯得有些陰郁瘆人。

珠珠畏懼,禁不住打了個寒顫。卻聽見皇帝溫柔暖和的問話傳來,“你覺著這夜蓮,好看在何處?”

珠珠一怔,低頭琢磨該如何接話,卻聽見皇帝又道:“夜風寒涼,早些回去吧。”

珠珠急忙擡頭,皇帝卻已不見蹤影——他就像傳說中那樣,武功入臻,來無影去無蹤。

翌日,喜訊傳入後宮——皇帝予公主良田三萬畝,賜號福成。

珠珠十三歲,終於有了自己的封號,成為福成公主。

這一年的冬天,京師又下了雪。雪一化,春很就快來了,福成公主也如冬進春般,心裏起了變化。珠珠開始偷偷地照鏡子,甚至大著膽子,偷了一塊貴妃的眉墨,悄悄攥在手心裏,一整個白天都不敢拿出右手來。晚上回到寢殿,她不會研,就在胭脂硯上瞎研一氣,然後描在眉上。小丫頭手不穩,抖,眉不慎描偏,墨染了大半個額頭。珠珠急忙用手去擦,卻忘記手上沾著墨,一瞬間成了大花貓。

珠珠瞧著鏡子裏的自己,著急,滿頭是汗,她掏出帕子沾取桌上茶水,再拭,可那眉墨品質優良,怎麽拭都拭不掉,反倒是小花貓徹底變成了小黑貓。

珠珠面上愈發滲汗,想哭,卻偏忍著不哭……夜再深些,萬籟俱寂時,她還是忍不住伏於桌上,掉下數滴眼淚來。

翌日清晨,珠珠喚來值早班的宮娥,讓她幫著擦洗。那宮娥瞧見公主模樣,想笑不敢笑,將頭埋低,以袖掩口道:“喏。”

宮娥取來凈水,燒開後晾至溫熱,將絹帕子沾濕,先在公主臉上輕輕抹一層水,然後再抹一層特供的玉膏。那膏子一上臉,頃刻起沫,再換了新帕子來,重新沾水,細細給珠珠擦臉,黑墨一點點清除。那宮娥手法柔得很,令珠珠絲毫不覺得疼。

末了洗完,那宮娥並未離去,只是低頭半跪,雙手扣盆,輕聲道:“奴婢倒是知曉一些妝法技巧。”

珠珠一聽,正合心意,便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回公主殿下的話,奴婢曉綠。”

珠珠讓曉綠留下,貼身服侍了。

曉綠頗擅妝容,教與公主。珠珠伶俐,不出兩月,已將曉綠的技巧盡數學去。曉綠無技可教,珠珠便開始自創技法,妝容,她自有一番悟性,無論是發髻、花鈿還是眉目,總是前無古人,其她宮人只有模仿的份。

再後來,珠珠已不滿足局限於妝法,連衣衫裙襖,她也開始親自畫圖裁剪,別致精巧……漸漸地,親近珠珠的妃嬪們又重新多起來,她們在白天造訪笠雪殿,向珠珠請教妝法打扮,誇公主“妙手天成”,待敲了未鐘便離去。

夜裏,仍害怕珠珠。

翌年二月十五日,是花朝節。

民間女子踏青郊游,宮中女子難出宮門,便由郝貴妃主持,在禦苑裏舉辦賞花大會,諸妃列席,公主郡主們也受邀參加。京師居於敖國版圖的北部,天氣偏寒,二月十五,仍是枯枝褐土,未有一絲早春的跡象。

郝貴妃便命內侍生爐千只,催花早發。爐子生了三四天,也未見花全綻放——於是只能邀請大家賞花苞。

其實花苞也好看的,靠近花托的位置紅,花尖兒白,紅紅白白,稚氣添嬌。

大家都說,賞花大會那天的福成公主,就像席間未展開的花苞,五官還未長開。但到底是禦苑裏的花,精心培育,和其它地方開的不一樣,公主生的模樣好,又會打扮,過個三、五年再看,定是灼灼芳華。

因為席與席之間距離不遠,珠珠又耳朵尖,便多多少少聽見了一些。她表情平淡,目視別處,假裝不知道大家在議論她。

珠珠心裏偷樂,仿佛吃了一口又一口精釀的蜜,甜到膩。

最後樂得忍不住了,珠珠趕緊抓了一塊雪梅肉圓糕,擡袖掩口,假裝要吃,其實是一雙唇藏在袖子後面偷樂。

而其她人呢,只能瞧見珠珠袖口一大朵水芙蓉。那是她去年夏天從蓮花海摘的,脫水做成幹花,裁減修型,再用魚線縫在袖口,新穎別致。

珠珠披的襖子是水藍色的綢緞,於是她胳膊一晃,藍綢如波,水芙蓉則像是隨浪搖曳,一切都鮮活起來。

就在這蕩呀蕩的時候,苑門口內侍通報道:“皇上駕到————”

禦苑裏的女子全跪下來。珠珠跟在郝貴妃後面貴的,她沒擡頭,只聽見皇帝準許郝貴妃起身,喝了一口桃花釀酒,說了四、五句客套話,連禦苑都沒進,就離開了。

例行公事而已。

皇帝走後,大家繼續開宴,但就珠珠觀察,諸位母妃娘娘的眼中,都或多或少有幾分失落。尤其是郝貴妃,好像連笑容也沒有了。

珠珠曾聽曉綠說過,皇帝還是越王時,就納了郝貴妃做妾。皇後去世,郝妃就變成這宮裏跟隨皇帝最久的女人。她家世也不錯,很快就被晉升成貴妃,統領後宮事宜。

只是皇帝十五年沒有再封後,郝貴妃也沒再晉一級。

“聽說啊……皇後其實不是病逝,是被郝貴妃毒死的呢!宮裏都這麽傳……”曉綠說這些秘聞時,嘴巴距離珠珠耳朵特別近,氣息全噴進珠珠耳朵裏。以至於珠珠這時回想,仍覺著

耳朵有幾分癢。

珠珠擡手去撓耳朵,撓完了,凝視郝貴妃出神……漸漸眼神飄忽,視線游移不知望向哪兒去了。

俗稱發呆。

“公主殿下,你在看什麽呢?”

珠珠被這聲音驚到,擡頭一看,頭頂上就是郝貴妃。什麽時候近前的,沒發現啊……

郝貴妃又問:“公主在打量什麽?”

“我、我……在想一些事。”珠珠撒了謊。

郝貴妃一聽,竟是神色漸哀。她微微轉頭,恰巧瞧見珠珠袖口的花朵,不禁落席就做,將袖口仔細端詳。郝貴妃素愛新穎,又愛花哨,便道:“這水芙蓉倒是不錯,珠珠啊,你有空給本宮也制一朵。”郝貴妃笑望珠珠,“你倒是小小年紀,就學會了……”郝貴妃的神色突然凝固,“算了,還是別做了。”

這末了一句,語氣漸涼,到最後一個“了”字,已是冷冰冰。

珠珠小聲詢問:“母妃,您……有心事嗎?”主要是怕郝貴妃生氣。

郝貴妃淡淡搖頭,命令隨身侍女,“把本宮那些酒,拿過來。”珠珠勾著脖子往郝貴妃原來坐的地方瞧,宮裏人都知道,貴妃擅長釀酒。每年第一株桃花開花,她都會全部摘下,親自釀造,獻給皇帝喝。

宮女將酒釀端來,郝貴妃示意放下,那幾個宮女,就乖乖退到郝貴妃身後。郝貴妃提起酒壺,先倒一盞,不是給自己喝,而是遞至珠珠面前,道:“還有些桃花釀,你陪本宮一道喝了吧。”郝貴妃又給自己也倒了一盞,

聽著像賭氣,委屈,:“都喝光算了。”

宮女們在後面,你望我我看你,犯難:貴妃娘娘的桃花釀最是性烈,成福公主年紀尚淺,只怕喝不得。

郝貴妃有心思,珠珠傻,兩人哪管那些,你一口我一口抿起來。郝妃釀的酒偏甜,入口根本不覺得像酒,酒勁都在肚裏。所以珠珠一口接一口,覺得甜蜜好喝,一眨眼的功夫,她就續了七、八盞了。

……

散席辭行,珠珠還是正常的。往笠雪殿走,走到半路,她就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。還看得見啊!可是腦子怎麽、怎麽就是想不起來家在哪裏!哎呀呀,珠珠瞧那樹上賞紅掛的五色彩紙,瞧不清。她瞇眼數:紅的、黃的、綠的、綠的、綠的……珠珠把眼一閉,又睜開,瞪大了數,這會彩紙又全變紅色了。

天啦!

珠珠幾近崩潰,瞧見前頭有一塊石頭,就走過去,做下休息。她努力揉太陽穴,讓自己清醒,可還是糊塗。且靠著這石頭,困勁也上來了。珠珠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倒下去的,反正她趴在石頭上睡著了。

她做了個夢。

夢中的背景是珠珠的寢宮,山屏上的金碧螺鈿熠熠生輝,但樹上的彩紙卻翩躚飄進殿內,在空中旋轉、打圈。它們好像又不是彩紙,而是禦苑裏的花……總之,有一只不知是紅花,還是紅紙的東西在不斷四展擴大,其它的東西則逐漸模糊消失,最後連背景也消失了。

那朵紅花突地迸裂,綻開,退後。珠珠杏眼迷離,在夢裏她仍帶著酒勁,費了好大勁才看清,從那很遠很遠地方重新回來的,好像不在是紅花,而是一個人。

一個男人,穿著熾烈的紅衣。

他越走越近,照下來的日光仿佛是水,一點點洗去衣衫上的赤色染料。待那男子近前,距離珠珠不過十尺距離時,突然聽見一聲馬鳴。

珠珠再看,才發現白衣男子是騎著馬靠近的。銀鞍白馬,她之前竟一絲一毫也未註意到。

男子道:“李珠珠。”其聲清澈。

珠珠啟唇,自個兒吐出的酒氣把自個又熏醉了,“來者何人,敢直呼本公主名號!”她邊說著,邊打量男子,其貌清揚。

男子道:“你猜。”

珠珠的目光正巧停在銀鞍馬上,脫口便說:“哦,你是白馬化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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